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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邊——愛羅先珂(俄)著 魯迅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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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邊——愛羅先珂(俄)著 魯迅譯

池邊——愛羅先珂(俄)著 魯迅譯

池邊——愛羅先珂(俄)著 魯迅譯

黃昏一到,寺鐘悲哀的發響了,和尚們冷清清地唪着經。從廚房裏,沙彌拿着剩飯到池塘這邊來。許多鯉魚和赤鯉魚,吃些飯粒,浮在傍晚的幽靜的水面上,聽着和尚所念的經文,太陽如紫色的船,沉到遠處的金色的海里去。寒蟬一見這,便淒涼的哭起來了。

有今朝才生的金色和銀色的兩隻蝴蝶。這兩隻蝴蝶,看見太陽沉下海底去,即刻嚷了起來。

“我們沒有太陽,是活不成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呵,已經冷起來了。沒有怎麼使那太陽不要沉下去的法子麼?”

這近旁的草叢中住着一匹有了年紀的蟋蟀。蟋蟀聽得這年青的蝴蝶們的話,禁不住失笑了。

“真會有說些無聊的事的呵,一到明天,又有新的太陽出來的。”

“這也許如此罷,但這太陽沉了豈不可惜麼?”金色的蝴蝶說。

“不可惜的,因爲每天都這樣。”

“然而每天這樣的太陽沉下海里去,第一豈非不經濟麼?還是想些什麼法子罷。”

“不要做這些無聊的事罷。這怎麼能行呢,況且明天太陽又出來的。”

但是今朝才生的年青的蝴蝶,不能領會那富於常識與經驗的蟋蟀心情。

“我無論如何,總不能眼看着太陽沉下去。”金色的蝴蝶說。

“大約未必有益罷,總之先飛到那邊去,竭力的做一番看。”於是金色的蝴蝶對那銀色的說,“成不成雖然料不定,但總之我們兩個努力一試罷,要使這世界上沒有一分時看不見太陽。你向東去,竭力的使太陽明天早些上來;我飛到西邊,竭力地請今天的太陽再回去。我們兩面,也不見得竟沒有一面成功的。”

有一匹聽到了蝴蝶的這些話的蛙,他正走出潮溼的陰地,要到池塘裏尋吃的東西去。

“講着這樣的無聊的話的是誰呀?我吃掉他!世界上有一個太陽,已經很夠了。熱得受不住。池塘裏早沒有水,還不知道麼?今天的太陽再回來,明天的太陽早些上來。要這世界有兩個太陽,是什麼意思呢!其中也保不定沒有想要三四個太陽的東西。這正是對於池塘國民的陰謀。吃掉!誰呀,講着這樣的話的是?”

蟋蟀從草叢裏露出臉來說:

“並不是我呵,我的意思是以爲什麼太陽之類便沒有一個也很好。因爲這倒是於池塘國民有益處的。”

然而蝴蝶說一聲“再會,”一隻向東,一隻向西的飛去了。

寺鐘悲哀的發了響,太陽如紫色的船,沉到金色的海里去。寒蟬一見這,便淒涼的哭起來了。

老而且大的松樹根上,兩三匹大蛙在那裏大聲的嚷嚷。這松樹上有衙門,貓頭鷹是那時候的官長。

“稟見稟見。”蛙們放開聲音的喊。“禍事到了。請快點起來罷!”

“豈不是早得很麼。究竟爲的是什麼事呢?”貓頭鷹帶着一副睡不夠的臉相,從高的枝條的深處走了出來。

“不是還早麼?”

“那裏那裏,已經遲了。已經太遲,怕要難於探出蹤跡了。”那蛙氣喘吁吁的說,“樹林裏有了造反,有了不得的造反了。”

“什麼,又是造反?蜜蜂小子們又鬧着同盟罷工了麼?”

“不不,是更其可怕的事。是要教今天夜裏出太陽的造反。”

“什麼?怎麼說?”貓頭鷹這才嚇人地睜開了他的圓眼睛。“這是與衙門的存在有直接關係的問題了。這就是想要根本的推翻衙門。這就是想要蒙了一切官長的眼。這亂黨是誰呢?”

“喳,亂黨是那蝴蝶。一個向西去尋太陽,一個向東去尋太陽早些上來。”

於是貓頭鷹大吃一驚了。

“來!”他拍着翅子叫蝙蝠,“來,蝙蝠快來!鬧出了大亂子來了。趕快來!”

蝙蝠帶一副渴睡的臉,打着呵欠,走出松樹黑暗的深處來。

“有什麼吩咐呢?大人!”

“現在說是有一隻向東,一隻向西飛去了的蝴蝶,趕緊捉了來!”

“喳,遵命。但是,大人,怎能知道是這蝴蝶呢?”

“一隻金色,一隻銀色的[]。”

“而且是四扇翅子的。”蛙們早就插嘴說。

“你們,不是早有研究,只要一看見無論是臉,是翅子,是腳,便立刻知道是否亂黨的麼?”貓頭鷹因爲蝙蝠的質問,很有些生氣了。“還拖延些什麼呢,趕緊去,要遲了!”他怒吼的說。

兩匹蝙蝠當出發之前,因爲要略略商量,便進到樹林裏。

“不快去是不行的。我們要辨不出蝴蝶的蹤跡的。”

“你以爲現在去便辨得出來麼?哼。”

“但是造反的亂黨豈不是須得捉住麼?”

“阿呀,你也是新角色呵。一到明天,蝴蝶不是出來的很多麼?便在這些裏面隨便捉兩隻,那不就好麼?用不着遠遠的到遠地方去。”

“只是捉了別的蝴蝶,也許說道我們不知情罷。”

“唉唉,你真怪了。便是捉了有罪的那個,也總是決不說自己有罪的。這是一定的事。倘若這麼辦去,即使小題大做的嚷,這嚷也就是損失了。走呀,山裏去罷。”

明天,小學校的學生們被教師領到海邊來了。在沙灘上,看見被海波打上來的一隻金色蝴蝶的死屍。學生們問教師道:

“蝴蝶死在這裏。淹死的罷?”

“是罷。所以我對你們也常常說,不要到太深的地方去。”先生說。

“但是我們要學游水呢。”孩子們都說。

“倘要游水,在淺處游泳就是了。用不着到深地方去。游水不過是一樣玩意兒。在這樣文明的世界上,無論到那裏去,河上面都有橋,即使沒有橋,也有船的。”教師擎起手來說,似乎要打斷孩子們的話。

這時那寺裏的沙彌走過了。

“船若翻了,又怎麼好呢。”沙彌向教師這樣問。然而教師不對答他的話。(這教師受了校長的褒獎,成爲模範教師了。)

中學校的學生們也走過這岸邊。中學的教師看見了這蝴蝶的死屍。

“這蝴蝶大約是不耐煩住在這島上,想飛到對面的陸地去的。現在便是這樣的一個死法。所以人們中無論任何人,高興他自己的地位,滿足於他自己的所有,是第一要緊的事。”

然而那寺的沙彌,不能滿意於這教訓了。

“倘是沒有地位,也毫無所有的,又應該滿足於什麼呢?”沙彌這樣問。站在近旁的學生們,都嘻嘻的失了笑。但教師裝作並不聽到似的,重複說:

“只要能夠如此,便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與國家的幸福。使人們滿足於他自己的地位,這是教育的目的。”(這教師不久升了中學校長了。)

同日的早上,大學生們也經過這地方。教授的博士說:

“所謂本能這件東西,不能說是沒有錯。看這蝴蝶罷,他一生中除卻一些小溝呀小流呀之外,沒有見過別的。於是見了這樣的大海,也以爲不過一點小溝,想飛到對面去了。這結果,就在諸君的眼前。人生最要緊的是經驗。現在的青年們跑出了學校,用自己的狹小的經驗去弄政治運動和社會運動,正與這個很有相像的地方。”

“但青年如果什麼也不做,又怎麼能有經驗呢?”沙彌又開了一回口。然而博士單是冷笑着說道:

“雖說自由是人類的本能,而不能說本能便沒有錯。”(聽說這博士不遠就要受學士院賞的表彰了,恭喜恭喜。)

(沙彌在這夜裏,成了衙門的憎厭人物了。)

但是兩隻蝴蝶,其實只因爲不忍目睹世界上的黑暗,想救世界,想恢復太陽罷了,這卻沒一個知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