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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滑板鞋》約瑟翰·龐麥郎的故事 神曲是怎樣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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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則《我的滑板鞋》作者龐麥郎的專訪報道在網絡流傳,並引起瘋狂轉載,引發網友熱議。

《我的滑板鞋》約瑟翰·龐麥郎的故事 神曲是怎樣煉成的?

《我的滑板鞋》由歌手約瑟翰·龐麥郎創作並演唱的一首網絡歌曲。這首歌曲風多元,歌曲包含了R&B,舞曲,新金屬,電子音樂,英倫搖滾等多種音樂風格。

2014年7月,歌曲在網絡上廣爲流傳,被網友稱爲2014年最新洗腦曲。2014年11月網絡上正式發佈官方MV,再次引發網友關注。

約瑟翰·龐麥郎1980年1月19日出生於陝西,現居陝西,業餘歌手、舞蹈演員,作品有《打吊針》、《我的滑板鞋》、《我要打敗你》、《他們的力量》、《阻止你哭泣》,《西班牙的牛》等。

帶你來看這位80後名人瑟翰·龐麥郎的故事。

把自己藏起來

“你們誰最好看?可以把她介紹給我嗎?”以《我的滑板鞋》一歌走紅網絡的約瑟翰龐麥郎先生問。接到採訪邀請後,他把《人物》所有記者的微博關注了一個遍。

“最好看的已經結婚了。”記者說。

“那你怎麼樣?”他補了個笑臉。

“……還可以吧。”

“那你來上海我們再說。”他同意了。當天凌晨3點,他給記者打電話,說睡不着要聊天,不陪就取消採訪。聊到5點,他想掛了,因爲“我要看電視了,《西遊記》要放了”。

第二天,見到《人物》記者後,龐麥郎收起了此前的戒備,沒再要求查驗記者證和身份證,也沒再提接受採訪要收費。他的頭髮板結油膩,弓着身子站在上海普陀區的街道十字路口,羞澀得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摳着手說,“去我酒店吧先。”

一推門,一大股食物腐爛、被單潮溼的味道。他挺不好意思,招呼服務員來打掃。

房費每天158元,位於轉角,不足10平方米,沒窗,大白天也得開燈。牀腳的被單上,沾着已經硬掉的、透明的皮屑、指甲、碎頭髮和花生皮。唯一的板凳上堆着他的褐色牛仔布大包。房間的牀頭,他鄭重放了一張歌單,選了5年來寫的10首歌,打算出專輯用。

在上海待了半年,龐麥郎的活動範圍是一個以小旅館爲中心,半徑200米的圓。他沒電腦,不會用手機連WiFi,醒了出門去網吧,談找上門的商演生意,沒生意時就打連連看。吃飯叫外賣,回到房間,打開電視只有法語頻道能看。他不懂法語,仍堅持收看凌晨5點播出的法語動畫版《西遊記》,這是他夜裏唯一的娛樂。

他拎來一袋生花生叫記者吃,然後徑直去了洗手間,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門,一邊蹲坐在馬桶上一邊說,“我要上封面,必須在最前面,拍照也必須把我拍得帥,你不要跟我耍花招。”他要求穿着身上這件價值100多元,買於夜市的花襯衫爲封面拍照。

女服務員正在把舊牀單扯下來,一抖,毛髮、皮屑潑潑灑灑散在空氣裏。他起身,沖水,馬桶劇烈抖動。

龐麥郎藏身在這家小旅館裏,躲人。此時距他憑藉“神曲”《我的滑板鞋》爆紅網絡已有小半年。這首歌寫的是一位少年苦尋後買到心愛的滑板鞋的快樂,歌詞離奇,曲調混搭,唱腔帶着濃厚的陝南口音。

他的經紀公司、父母、老朋友,都在找他。“我火了成了肥肉了,哪個都想來割一刀”,龐麥郎說。他頻繁換手機號,誰也不見。在上海,跟他接觸最多的是旅館前臺——他不會開熱水,每次都叫前臺幫忙。

用力找前途

龐麥郎本名龐明濤,35歲,陝西漢中人。成名後,他接受視頻採訪。“主持人一問,他就說他是臺灣人,是90年的,我們都傻了你知道嗎?”龐明濤簽約的華數唱片的經紀人李希告訴《人物》,藝人改小年齡很常見,但龐明濤沒和任何人商量,就改小11歲,有陝西口音卻說自己是臺灣人,讓公司騎虎難下,不得不幫他打圓場。

老家熟人頻繁在貼吧發帖,證明他是漢中人。面對媒體質疑,龐明濤撐不住了,改口說自己祖籍臺灣,大陸長大。

此刻,貓在旅館裏的龐麥郎依然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以“這個我現在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回答所有問題。直到《人物》記者說起漢中是平原,務農相對輕鬆,他才猛拍大腿,回憶道,“根本沒有!很累!”他身體瘦弱,夏天酷熱,還得下田割水稻,再把稻穗一擔擔挑到曬場。“簡直要我命。”他拍拍自己的肩, “你看我擔不擔得起嘛?我不是搞種地的。”

剝着花生,他漸漸鬆弛,說自己其實在陝西漢中寧強縣南沙河長大,此地夾在大巴山和秦嶺之間,是古蜀道的入口,“特別窮”。

龐明濤從小在姑姑家長大,自認“讀書很用力很乖的”,但因家境和成績不好,很早就退學了,也不討人喜歡。聊到家人,他緊皺着眉,把頭埋在膝蓋上,“不說他們,沒好的人。”他成名後,兒時玩伴龐志斌在貼吧發帖,罵他“想紅想瘋了”。“他小時候就是個柺棒子(脾氣古怪),”龐志斌回覆《人物》記者私信,“他唱的啥玩意?土得一逼。你們還採訪他?!!”再不願多談。

龐明濤說,自己那時“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姑姑家的奶牛。喂牛時他蹲在一旁看奶牛吃草,一看一下午,“吃得特別快,邊吃邊屙,屙起來一大坨一大坨的。”聊到奶牛,龐明濤不再繃着,露出少有的天真興奮的神色,他猛拍了下手,“牛奶真的太好喝了,我該給奶牛也寫首歌的,我之前怎麼沒想到呢!”

他幹不了農活,被人瞧不上。2008年,他決定進城“找前途”。先到寧強縣,他幹不了電工、貼地磚這樣的技術活,搬磚又覺得吃力。很快又去了漢中,他在一家KTV落腳,工作是切果盤,每天從下午4點做到凌晨4點。“切最多是西瓜,切成一條一條的,有客人線什麼的壞了,叫我們進去修一下。”

在歌詞中,他將漢中稱爲“魅力之都”,有他從未見識過的好事:2000元的月薪,“別人不一定有”;下午開業前,經理組織所有人在門口列隊拍手、跳舞、喊口號,他覺得“挺有意思”;沒生意時,他會與同事悄悄溜進包間,調低聲音唱幾首歌,他最喜歡劉德華的《天意》:“誰在乎/我的心裏有多苦/誰在意/我的明天去何處……”

有一次,龐明濤偶然點到一首邁克爾傑克遜的歌,被震撼了,“我就覺得太潮了,非常國際化!”聽同事說傑克遜“一首歌可以賣大幾十萬”後,他覺得“這個事情我肯定能做成”,暗暗立志要做“中國最國際化的歌手”。

晚上回到宿舍,工友們蹲牀上抽菸打牌,龐明濤不理他們,盤腿面牆而坐,把一個小學生小字本放在膝蓋上,寫歌,一首接着一首。《我的滑板鞋》就寫於這個時期,歌詞中“在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靈感來自傑克遜的太空步。他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野心,怕丟了工作,也怕同事們“只會笑我”。

《人物》記者找到他那時的工友鄭軍,鄭軍客氣而謹慎,“他歌我也欣賞不來,你們別害他……他有現在挺不容易的。”他記得龐明濤曾在宿舍表演過一次“太空步”,寫歌“寫了厚厚一本子”。

龐明濤寫了《打吊針》(後改編爲《摩的大飆客》):與工友在工地上比賽騎摩托,受了傷去打吊針;《西班牙的牛》:幻想自己是西班牙鬥牛士,鬥牛時抱着必勝的決心……歌詞情節多與打工經歷有關。

2013年2月,龐明濤已經攢夠了十幾首歌,覺得“漢中發展小”,沒朋友,他決定離開,隨身帶的牛仔包裏,只有一張髒得看不出花色的牀單,和寫滿歌詞的小字本。

坐了18個小時的硬座到北京,一下火車,龐明濤立馬去網吧,搜“錄音棚、專輯”,找錄音公司地址,一家家抄在小紙片上,挨個去看,最後選定一家,交了6000塊錢,是他自2008年來攢下的所有積蓄。

他不會租房、不信任中介,沒地兒住,夜裏只能去網吧,一把接一把玩連連看,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用牀單裹住頭,才能斜躺在椅子上睡着。7月,連去網吧上通宵的錢都沒了,他就在公園背風處的長椅上湊合一晚。

龐明濤一個人抵擋着整個世界。他怪家人“不懂我的理想”,絕少與他們往來。電話那頭,龐明濤的父親對《人物》記者談起兒子,語帶無奈,“我真的管不了他,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真的,都不懂。”他的母親就在一旁,疲憊沉默。舊友問龐明濤最近在哪兒,他回覆“不關你事”。

一次他掉了20塊錢,去朝陽區一家派出所報警,鬧到半夜,堅決不走,要求民警必須把錢找回來。民警只好給他手機聯繫人挨個打電話,找人把他勸回去。這次經歷對他打擊很大。“太壞了,都是壞人,所有人都在騙我,想利用我名氣搞錢。”他回憶道。

“誰要是算計我,他還沒有出手,就被我看透,我就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龐明濤捏拳,做出惡狠狠的樣子,用戲劇性的口吻說。

捧紅了,跑了

錄音公司沒做出他想要的“飆高音、高大上”的效果,參加選秀全部落選,家人催他回去,龐明濤又氣又悲。

直到2013年9月,龐明濤熬來了機會。北京華數唱片公司舉辦一場選秀活動,他到場參加。華數運營總監嘉霖回憶,龐明濤“穿得挺破的,身上還挺大味兒”,上來就要公司給他“打造一首國際化的歌曲”。

李希說,華數看中了龐明濤的草根氣質,最終與他簽下一張6頁紙的合同,決定賭一把:投入“超過百萬”資金包裝《我的滑板鞋》。6名企宣,24小時3班倒,買“摩擦”、“時尚時尚最時尚”的關鍵詞搜索,把歌曲熱度頂上去;請大V段子手寫段子造勢;編曲、花3天時間錄歌,在數百個小樣中拼湊剪輯出最終版本。一切都爲的是“製造出他是自己火的感覺,特別神祕,但又沒包裝的這種(效果)”。

唱歌音準極差,出道年齡太大,支撐龐明濤的信心從何而來?李希分析,龐明濤完全不懂藝人的運作模式,不知道自己的劣勢。另一方面,“我們見太多了,有的草根就有那麼偏執,就需要個念想做支撐”。

“(錄歌)最痛苦的是什麼你知道嗎?他每一遍,每一遍都唱得不一樣,完全沒有調子。”李希說。龐明濤接受採訪,張口就問記者要錢,擅自改年齡和籍貫,也讓她頭疼。

春節,龐明濤躊躇滿志回老家,花200塊拍了組藝術照,要求影樓把他眼睛PS得大一點,做專輯配圖,還給自己起了藝名,“約瑟翰?龐麥郎”。 “出道就不能用本名嘛,而且以後我到國際上,就不用改名了,現在的名字可以直接改成英文名,也像日本名。”他對《人物》記者解釋說。

運作半年後,2014年6月,《我的滑板鞋》如願火了。儘管很多人抱着調侃奇葩的態度在談論這首“洗腦神曲”,但龐明濤由衷地相信,受歡迎是因爲自己唱得好,打動了人心。“國內現在沒有我唱的這種風格的,很珍貴的,而且我很帥。”

剛成名時,龐明濤很激動,每天分享自己的歌,把影樓拍的PS照片給公司,要求馬上做專輯。7月份,他的想法開始起變化,驟然成名讓他陷入更大的恐懼之中:公司接了大量通告,他擔心自己形象不好被嘲笑,不想去,又必須去。個人和公司二八開的分成比例更讓他氣憤,“簡直是把我當奴隸!”

偶然發現華數註冊名稱爲“傳媒文化公司”而非唱片公司,龐明濤徹底怒了,“我又被騙了!簡直個騙子!明明是文化公司怎麼可能給我出專輯?”

他如驚弓之鳥,再也受不了“被騙”的感覺。他立刻關機,扔掉電話卡,跳上了去上海的火車,發誓再不踏入北京一步。換號前,他還特意安撫公司,“我就是壓力太大了,散散心就回來,這幾天你們不要找我。”

李希也崩潰了。華數原本已經爲龐明濤簽下200場夜場演出,每場5萬元,他一走,所有演出通告全黃了,華數還得賠錢。“你說好不容易把他打造出來了,居然跑了。他以前老說你要是騙我,我就告你我就告你,以爲他挺懂法的,誰想到他完全沒法律意識。”李希說。根據合同,龐明濤再不回京履約,將面臨鉅額索賠。

很孤獨很寂寞

龐明濤蝸居在上海的旅館房間裏,想象不到的名利滾滾而來,他覺得自己“能搞定一切”。他有5萬粉絲的認證微博被華數管着,自己的小號微博關注數不到100,上面寫着手機號,以此接商演:爲某連鎖旅館開業站臺,一天2萬;在Chinajoy唱歌,兩天4萬;儘管看不太懂合同,一首歌也已經以25萬的價格賣給了成都一家遊戲公司。

他沒法判斷哪些機會對自己更好,就立下規矩:只接商演,即使有惡搞性質也沒關係;絕不上電視,看的人多容易“破壞形象”;寧住旅館不租房,因爲“不曉得再待幾天又要走了,又要去哪兒發展”。

北京衛視邀請他錄節目,他以“我要在國際上推廣漢語歌曲文化,不能上你們這種地方臺”爲由拒絕;東方衛視請他參加“跨年演唱會”,他的條件是“除非給我單獨開演唱會,做直播”;央視一套《開講啦》邀請他做嘉賓,他聽說主講人鄧紫棋是1991年的,提出“她91年的都可以做主講人,我90的憑什麼只能做嘉賓?”也拒了。

龐明濤很在乎“國際化”。拍MV,要求必須有外國人出鏡,製作人李達只好找維族女生充數。爲演出歌詞中“我的媽媽問我/今天怎麼不開心”的場景,李達想找個阿姨扮演他的母親,他聽了大怒,以棄演相挾,“那個女的不是我真正的媽啊”。他擔心,以後到國際上帶母親一起走紅毯被狗仔偷拍,粉絲髮現MV裏不是他親生媽媽,會覺得他是騙子。

他對臺灣身份有類似的執念。聽說百科的出生地被改回漢中,他大爲光火,用腳狠狠?碎了地上的花生殼,“他們就是嫉妒,在搞我!”視頻網站曾熱捧他的歌,2014年春,雙方本想合作拍視頻,但他一聽說是策劃去臺灣“尋找故鄉”,就把編導拉黑了。

他能坦然地說出有違事實的話——即使這能被人輕易戳破。他指着《人物》記者筆記本電腦上臺灣地圖的最上端,爲自己作證,“這是基隆,我就在這長大。”“那是臺北。”“哦……那我是在臺南長大的。”他快速虛指了一下,然後用力按了屏幕幾下,想關掉頁面,但失敗了——他誤認爲這是可觸摸屏。然後突然火了,摔了電腦,機身邊緣被磕出一個小坑。“這就是你採訪大明星的態度?你是查戶口的嗎?”

擔心偷拍被拍醜了,龐明濤出門總戴着一個皺巴巴的、用了很久的藍色一次性口罩。出於同樣的擔心,他要求採訪也在旅館房間內進行,採訪中他的情緒驟起驟降。“你不拿我當朋友嗎?我都拿你當朋友。”“我很孤獨很寂寞的,只能每天都蹲在旅館創作。”

他自稱沒談過戀愛,喜歡長頭髮、溫順的女生。他拒絕了許多好機會,但主動配合了相親網站的軟廣告,希望能借此找到女友。他想不通,“爲什麼一個給我打電話的女粉絲都沒有?”

在最新創作的《骯髒的惡魔》裏,他寫道,“我想牽着你的手,走在便民街的路上,邊走邊吃泡饃。”網絡上瘋傳一張他與“老乾媽”陶華碧的“情侶照”,他生氣地澄清,“她那麼老,怎麼可能跟我是情侶?”

採訪次日,與《人物》記者走在街上,一個胖男生突然衝出來,“媽呀,你就是龐麥郎嗎?哎呀,我是你的超級大粉絲!”龐明濤點點頭,很受用,合影完,他卷着舌頭說“thank you”迴應對方的“ I love you ”,轉頭問記者,“我發(音)對了嗎?”

他邀請記者去一家KTV唱歌,他從沒來過這裏。在漢中的KTV切水果時,他曾渴望能有一天在KTV唱自己的歌。一出電梯口, 整層樓正好在放《我的滑板鞋》,他先是得意,繼而生氣,覺得版權受到侵犯。他考慮了一下,要不要報上名字以求打折,想到“明星要維護形象,要低調”,放棄了。

在包間裏,他點了兩次《我的滑板鞋》,兩次唱得音調完全不同,也都跟MV裏的音準合不上,他靠在沙發上,漸漸鬆弛,長期浮現在他臉上的驚惶和用力過猛的神色,漸漸消失了。無人喝喝彩,他爲自己按響了屏幕上的“歡呼”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