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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讀書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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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於個人的日常生活有什麼好呢?”語文老師嚴凌君放下書本,意味深長地說,“這個還真得你寫了纔有體會。一棵樹、一聲鳥鳴於普通人來說不過尋常景物,於詩人來說卻是靈魂的一陣顫抖。”

青春讀書課

這節課的主題是“君子的詩生活。”嚴凌君對學生們說:“寫詩比唱紅歌好吧?”學生們都會意地笑。

深圳蛇口的育才中學,每週星期三下午,嚴凌君都在講授“青春讀書課”。這門課的教材是他自己選編的。2003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曾引發熱議,被譽爲“第一部私人編着的語文教材”,今年該叢書由海天出版社發行修訂版本。

“教育是理想主義者應該從事的職業。”嚴凌君說,“可我們的教育偏離了它的根本,但凡不考試的,老師不教、學生不學。這是一個功利的時代,教育也變得市儈。而語文教學就如屍體解剖,有血有肉的文本被解剖成了各種知識點,美消失了,一切爲了應試。”

“不要以唯一的標準去評判人生的優劣”

“這套讀本的流傳就是一個邂逅知音的過程,有共同理念的學校和老師會有相同的衝動去講授讀書課。”嚴凌君坐在辦公室裏說。談話中,他常會聊起卡夫卡、馬雅可夫斯基、馬爾克斯、魯迅、王小波、木心……牆面貼滿了文學大師們的肖像。

這套“人文讀本”分爲《成長的歲月》《心靈的日出》《世界的影像》《古典的中國》《白話的中國》《人類的聲音》《人間的詩意》,每套書以主題編匯,層層遞進,囊括中西文化。共七卷十四冊,近500萬字。

如何讓學生接受這些作品,是一個問題。尤其是文言文,這已經成爲傳統語文教育中,學生們最反感的負擔。“還原古代老百姓的生活情境,就很容易讓學生覺得我們生活在一個文化傳統裏面。”嚴凌君翻開《古典的中國》對記者說。該書的上編從“有韻的童年”“學問天下”“古代高考”甚至到“夫妻生活”,幾乎包含了古代讀書人一生的主題。並沒有刻意地灌輸和教化,而是讓學生們真正回到古代中國的意境。

對古典的追溯只是“青春讀書課”的一個側面,切入當下也是嚴凌君所關心的重點。與初版相比,不久前出版的修訂版共刪除文章56篇,又新增89篇,增加的內容包括《芒果街的小屋》《肖申克的救贖》,以及張大春的《小說稗類》、王朔的《我的千歲寒》、陳丹青的《笑談大先生》等等。新選入的篇目都是新近出版又在知識界受到廣泛好評的作品。

“因爲內容的不合適而對原着刪改是沒有的,但便於閱讀有些文章只作節選。文本是不能動的,它們都有時代的痕跡,也飽含作者個人的審美傾向。”嚴凌君說。近幾年關於人教版的語文教材刪改《荷塘月色》《水滸傳》的爭論不絕入耳,而嚴凌君從1990年代初開始自編教材時就遵循了不刪改原着的原則。

這套針對中學生的讀本,被嚴凌君強調了“青春”二字。他解釋,“青春期應該是人生的黃金階段,但從語文教學來看,學生學到的語文沒有樂趣,沒有學得神采飛揚,反而被搞得灰頭土臉。之所以這樣,是因爲一直存在一個巨大的誤區,把青春期只當作人生的一個‘過渡段’,它只是爲了明天而活着的一個階段,要考上大學人生纔有意義。”

所以,作爲一個開明的教師,作品選讀和講解只是“青春讀書課”的一個部分,他更希望通過課程與學生們探討更宏大的“意義”。“要享受現在的生活,一邊吸收文化底蘊,一邊要有成長的感覺,內心強大和溫暖才足以應付以後的生活,不要以唯一的標準去評判人生的優劣。”這是嚴凌君心中語文教育的真正目的。

“改卷子的老師看不懂詩,那如何給分呢?”

事實上,“青春讀書課”系列的最後一本《人間的詩意》是嚴凌君最早彙編的。這與他個人的個人經歷相關。他是文革後恢復高考的“新三屆”。“讀師範還有一個很好的條件,就是發放飯菜票,對於窮人家的孩子是很有吸引力的。”嚴凌君毫不隱諱地說,“我當時就是衝着這個去的。”

嚴凌君考取的是江西師範大學中文系。他只老老實實地上了半年課,剩餘的三年半時間幾乎都泡在圖書館。“老師一節課講20頁課本,我一個小時自己能看60頁到100頁,我覺得浪費時間,就自己去看書。”他說,他只去聽一些有個人風格的老師的課,“比如教先秦文學的劉世南,講課就很精彩。”

江西師範大學的前身是國立中正大學,江西老牌高校,藏書甚多。嚴凌君在學生時代寫詩、讀詩。後來,他和同學還在學校創辦了一份詩刊,蠟紙油印。“當時政治空氣還不夠明朗,系裏的領導找我們去談話說,你們這個雜誌不能再辦下去,再辦要被當做地下刊物處理。”即使如此,詩歌仍然是他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直到如今。

他所仰慕的先秦文學教授劉世南也經常會和他平等地談論對詩歌的看法。多年以後,當嚴凌君成爲老師,他同樣嘗試把這樣平等對話的方式帶入課堂。

多年以來,高考作文一直規定“文體不限,詩歌除外”。嚴凌君說,“現代語文教育的一大缺憾,就是我們排斥了詩歌的教育。作文不提倡詩歌,主要原因是我們一般改卷子的老師看不懂詩,他甚至無法判斷那是否是一首詩,那如何給分呢?”

早在1990年,嚴凌君來到深圳育才中學時,他就開始以手抄的方式編選詩歌讀本,想着爲學生補上詩歌教育。讀本中《人間的詩意》由此而來。當然,這會讓他成爲異類,周圍的人問他,“你編這個有什麼意思嘛?”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繼續去做。

多年後,在出版的兩冊教材《人間的詩意》中,嚴凌君選取的外國詩歌達90%的篇幅,而其中愛情詩又佔了相當比重,甚至有人因此批評他“被西化”或者“對學生影響不好”。嚴凌君笑着說,“詩人是愛的夜鶯,若把愛情詩去掉,詩歌這座大廈就會塌掉一半。”

“這裏聚集了一批倖存的理想主義者”

大學畢業後,嚴凌君回到老家,在吉安師範學校當中專老師。但現實中的教師職業與理想中的“教化人心”差距甚大,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堆貧乏的教材。不過,他搞了些“小動作”,“那時開始,我就在班裏搞課外閱讀小組,課堂上開一些專題小講座,悄悄地把語文課內容做了一點變化。”

但彼時師範學校的學生畢竟已有了當老師的出路,沒有高考壓力,閱讀興趣小組也就無所謂阻力。“到了深圳,教的是中學,明顯感覺到語文教育和我理想中的美好語文差距太遠了。”嚴凌君說,“教材、教法和培養目標都有問題。更重要的是,它用知識體系和知識點去構建漢語的教育,任何美文進入這個系統後都變成了‘裹腳的女人’。更不用說最可惡的段落大意、中心思想這樣的歸納教學。”於是,“教參”成了聖經。老師甚至都失去意義,學生們背下“教參”,分數自動到手。

客觀地講,嚴凌君並不是愛抱怨的人。既然對現行教育狀況不滿,他還是希望能有所改變。“按現有的教材做教法上變革,這是‘解放後’很多語文名師都在做的一件事。如果只做教法上的改變,只能是戴着鐐銬跳舞。但在高考上改革,不是我們普通語文老師能夠操心的。所以核心點就歸結到教材的改革。”嚴凌君說。

於是,他在日常教學之外,增加課外閱讀課。手抄本《人間的詩意》編好後,他開始又準備更大範圍地編撰教材。從1997年開始,嚴凌君連續兩年向學校申請,要求正式開設“青春讀書課”。他以“慢慢磨”的方式向校方打了五次報告。1999年育才中學終於同意。

“文學與你有約,青春讀書課敞開大門,不分年級,來去自由,每週給文學一小時,悄悄滋潤你的青春。”嚴凌君在小黑板上寫下這段“廣告詞”以及每週的主題、時間、地點,掛到校門口的老榕樹上,“願者上鉤”。每堂課的“教材”就是幾張油印的紙條。

該課程主要面向高中生,但也有初中生也來聽,課後還寫下《偷聽讀書課》的文章。這門新鮮的讀書課在校內掀起了小小的轟動,每週來聽課的學生有200人之多,佔全校生源五分之一。於是從2000年開始,《人間的詩意》《白話的中國》《古典的中國》等幾本讀物從油印紙條逐漸變爲校內教材。

校方的開明或許與深圳的大環境有關,而學校所在的蛇口又被譽爲改革開放的“試管嬰兒”。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嚴凌君初到深圳,他就感覺到蛇口工業區的民主氛圍。彼時,蛇口工業區的最高領導機構董事會成員選舉就在育才中學的階梯教室舉行,作爲選民,嚴凌君目睹了一人一票的選舉,競選演講時下面的選民可以隨便發問。“這裏聚集了一批倖存的理想主義者。”嚴凌君打趣地說,“上世紀90年代,校門口有個廣告牌,上面寫着‘明天會更好’,我們都覺得那是真的。”

“他還原了語文教育的初衷”

在“青春讀書課”的校版教材推出後,蛇口工業區的創始人、第一任董事長袁庚叫來嚴凌君,一見面就激動地背誦着韓翰於1979年所作的短詩《重量》,“她把帶血的頭顱,放在生命的天平上,讓所有的苟活者,都失去了——重量!”此後,袁庚以個人的名義向所有去拜訪他的人推薦“青春讀書課”。

“若干年後,我再去拜訪他的時候,他神智不太清楚了,他竟然向我推薦我自己編的這套書。”嚴凌君感慨道。但“青春讀書課”的影響逐漸暈染開來。北京、珠海、南昌等地的中學也開始慕名來到育才考察“青春讀書課”。有雜誌的編輯也對該課程產生興趣。

《讀書月報》副主編漆羽舟回憶,“青春讀書課”叢書在民間流傳時,她就偶然間讀到《白話的中國》《世界的影像》,“我當時看到這套書很感動,嚴凌君的編排視野是當代中學教材中最缺乏的,他還原了語文教育的初衷。”

激動的漆羽舟帶着整個編輯部成員,從南昌趕赴深圳,聽課並召開“讀本研討會”。回到南昌後,漆羽舟和其他編輯在南昌外國語學校也開始講授“青春讀書課”,之後逐漸由該校的教師接棒,至今該校還保留着這門課。清華大學附中、深圳南山外國語學校等百餘所中學都選用過這套讀本。開課三年後,商務印書館終於將十四本校版教材公開發行。

“讀圖時代的來臨,學生的閱讀結構和閱讀量都不夠,尤其是深層閱讀比較匱乏。”深圳市蛇口育才教育集團總校校長劉根平說,“青春讀書課”正是校園文學和語文教學突圍的成功案例,和中考、高考並無衝突,甚至對我校學生的作文有所提高。”

在編撰教材和授課的同時,嚴凌君還兼任着學校春韻文學社和春韻網的“文學教練”。“有些學生剛入學時對寫作並無興趣,而春韻文學社和春韻網鼓勵了他們自由創作。”劉根平說,“說實在點,我校的兩個文學特長生就是突出的例子。”2007年中山大學的首屆文學特長招生,春韻文學社的時任社長陳容考取了該校。2011年,另一位文學社成員齊悅考取復旦大學文學特長生,同時也成爲深圳南山區文科狀元。

在嚴凌君看來,閱讀經典和自由創作是語文教育的兩個輪子。他說,“我做的兩個‘輪子’,就是想爲語文教育保留一點生機。我想告訴學生,世界不只是個陽臺,陽臺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花園,你要邁出步子出去看。”

現在,深圳早已春意盎然,嚴凌君在蛇口寬敞的馬路上驅車。“你看南方的樹葉是這樣的,新的葉子長出來,才把老的葉子擠下來。”他這樣說道。

 (青山摘自《中國新聞週刊》2012年第11期)